清晨的阳光穿过庭院里的绿树,在书桌上洒下一片斑驳。正在一旁床上酣睡的黑发少女,被骤然跃上脸颊的光影唤醒。
慌忙摸起眼镜戴上,她将目光投向闹钟,看到指针才刚刚指向六点半,她这才松了口气。作为平安学园高中部学生会会长,彼岸花绝不允许自己迟到。尽管昨夜写完作业,又批示了繁杂的校园祭提案后,已是凌晨两点,但她的生物钟早已如她本人一样严谨,依旧准时将她唤醒。
走出门,彼岸花正撞上提着滑板的邻居般若。从他睡眼惺忪的样子看来,这小子昨晚因为打游戏并不比彼岸花早睡。虽然般若是小学部的,但出于学生会会长的责任感,彼岸花还是提醒他不要滑滑板去上学。
般若眼睛一转,立即表示要把滑板放回家。但彼岸花也知道,他无非是折回去走和她不同的方向,以此逃过批评。面对这种反应,彼岸花早已习惯,对于许多人来说,她是平安学园建校以来成绩最优秀的学生,严肃能干的学生会会长,是令人又敬又怕的存在,而不是可以亲昵来往的朋友。
九月之后,虫鸣依旧热烈,花香味不再浓郁,而是添了几分果子的甜香气。像往常一样,彼岸花来到学校的小花园找她的老朋友。
彼岸花的老朋友,是只白底橘纹的胖猫。也不知道这猫是何时来学校安的家,反正历届学生都视这只猫为镇校校猫,彼岸花私下给它起了个名字——云雀。
彼岸花喜欢猫,非常喜欢的那种。
但是猫却不喜欢彼岸花,非常不喜欢的那种。
彼岸花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,她网购了最新口味的猫罐头,期待着云雀今天能在美食的诱惑下,一头扎进她的怀里。
警惕地观察四周,确保花园里只有她一人后,彼岸花将猫罐头小心翼翼地送到云雀嘴边。罐头肉香四溢,被香味迷昏头脑的云雀,全然忘记了“敌人”的存在。见到这般情景,彼岸花暗自激动,机会终于来了。
她屏气凝神,按捺着激动的心情,小心向云雀伸过手去。
80cm,70cm,60cm……
就在彼岸花的手只距离云雀耳朵50cm的时候,云雀突然像开启了雷达报警一般,炸了毛。
喵!喵呜!喵喵喵喵!
突然张牙舞爪的云雀,吓得彼岸花跳起来。
躲在一旁树荫下,彼岸花擦拭着额头上渗出的汗珠。除了猫咪,再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彼岸花这般受挫了
冷静片刻之后,彼岸花决定要细水长流地推进自己与云雀的关系。如此想着,她掏出一个封面上写着“平安学园学生会”几个大字的皮面笔记本。熟练翻过前面密密麻麻的日程,彼岸花停在了中间的某页,上面贴满了各种猫咪贴纸,还有一张从远处偷拍的云雀的照片。她拿出一支粉色的笔,神情庄重地写道:
“X月X日,我,彼岸花与云雀的距离又成功缩短1cm!”。
写完之后,彼岸花咬着笔头想了片刻,又在文字后面补上了一个“ヾ(゚∀゚ゞ)”,这才满意地合上本子,不自觉地扬起嘴角。
突然,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,片刻后,竟有个粉色毛球从草里冒了出来。
“啊,实在对不起!”
就在她紧张得心脏都快要从喉咙跳出来的时候,一个软绵绵的女声传了出来。盯着那只毛球又仔细回想了半天,彼岸花终于认出了声音的主人——萤草,平安学园小学部学生。
在彼岸花的印象中,萤草是个非常有活力的女孩子,常与自己偶遇,每次还都会问她许多关于学习和学生会的问题。面对这样的后辈,彼岸花总是非常耐心地答疑解惑。
“早上好!彼岸花学姐!”穿着体操服的萤草灰头土脸地从草丛钻了出来,一边连声说着“抱歉”一边向自己快步走来,脸上不知为何,浮起一抹绯色。
彼岸花默默祈祷着自己刚刚的狼狈模样没有被她看见。
“我在旁边的操场练啦啦操,不小心把指挥棒抛到小花园里了……”萤草想了想,又补充道:“还好指挥棒比较显眼,一下子就找到了!”
“找到就好。”彼岸花不由舒了一口气。
虽然没有任何一条校规规定学生会会长不能是猫奴,但她还是担心自己见到猫就走不动路的秘密被人发现,这样一来,不但自己努力维系的稳重形象会立马破碎,甚至还可能成为大家的笑柄。
彼岸花正想着,萤草又开了口。
“对了,彼岸花学姐!我们啦啦队正在为校园祭的节目练习,你要来看看吗?”说着,她涨红了脸,声量逐渐微弱,“而且……我会站在最中间……”
“抱歉,我还有别的事情。”彼岸花看了看手表,抬头却撞见了萤草满是失望的眼神。
“不过,校园祭那天我会去看的,”彼岸花微笑道:“你可要好好练习哦。”
“嗯!”萤草用力点点头。
彼岸花望向西北方的学校后山,那里有个她必须抓到的人。
进入秋天后,天气日渐凉爽,晴空万里的日子也多了起来。
从教室窗户向外望去,大片的白云正在晴空下舒展变幻,自云缝透出的阳光洒在钟楼的红瓦上,散射着迷人的光晕。而学校不远处的后山上,葱茏的草木层层叠叠,晨风穿林而过,山腰处的红色鸟居,于层林之中若隐若现。
讲台上,老师正滔滔不绝地讲课,坐在窗边的妖狐却完全无心听讲。他好不容易完成了级部主任布置的校规抄写,现在,又有了新的问题要思考——
今天怎么就这么倒霉?
今天,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女生们一道上学,而是一大早就不辞辛劳地穿过那片正在修建的体育馆,跑到学校后山去找万年竹。从万年竹的乐队搭档那里得知,万年竹每天早上都会在那里练习笛子。加上校园祭将近,乐队要进行首次公演,他更是练习得废寝忘食。
“万年竹,校园祭要不要一起卖章鱼小丸子?”妖狐对自己的诚意邀请充满自信。他虽然学习一般,但外表帅气、处事有方,早已是平安学园的交际达人。所以只要他开口,几乎没人会拒绝。
“拒绝。”万年竹聚精会神地贴着笛膜,头也不抬。
妖狐被泼了盆冷水,但好在他反应迅速,稍微组织语言便开始施展自己傲人的劝服艺术,从丸子的原料到摊子的装潢,从如何招徕客人到章鱼小丸子如何一丸难求,核心诉求紧密围绕不和自己合伙,万年竹将终生遗憾层层展开,滴水不漏。
“没兴趣。”万年竹把笛子横到嘴边。
“那你要怎样才肯和我合作?”妖狐绕着万年竹走了一圈,将脸凑到正在低头看乐谱的万年竹眼前,“提个条件?”
作为KYOTER上的美食区网络红人,妖狐对食物有着异于常人的执着。一月前,他为了找出平安京最好吃的章鱼小丸子,在一周内连吃三四十家章鱼小丸子,就在自己看到丸子都要吐出来的时候,却偶然吃到了万年竹做的章鱼小丸子——圆润Q弹,唇齿留香。虽然当时万年竹戴着口罩,将脸遮得严严实实,但眼尖的妖狐还是看到了他穿在围裙下的平安学园制服。
当晚,妖狐便发动自己的朋友圈,把这个只沉迷音乐的校园边缘人找了出来。据说万年竹为了赚钱上音乐课几乎每个周末都在打工,什么工作都能胜任。
“要知道,我已经在KYOTER上发布了预告,绝不能放粉丝的鸽子,所以你可千万得帮我这个忙!”看万年竹一直不开口,妖狐半是胁迫半是讨好地说着。
万年竹依旧无动于衷,只把玩着手中的笛子,不知琢磨什么。
咚——咚——咚——
晨读开始的钟声自校园中央的钟楼传来,回荡在校园的每个角落。
万年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,突然笑了起来。随后,他将笛子收进书包,双手勾住工地围栏上的铁丝网,三两步便登上了两米多高的围栏。
“如果你能爬过这个铁丝网,我就答应你。”
围栏下,妖狐在原地目瞪口呆——情报可没说这个人会飞檐走壁。
犹豫片刻之后,妖狐突然后退几步,助跑,起跳——只听见“啪”的一声,妖狐整个人挂在了铁丝网上。
妖狐没有气馁,重新调整重心,正要向上爬,却听见头顶突然传来悠扬的笛声,本就手忙脚乱的妖狐顿时更慌了。
“你搞什么!引来别人怎么办!”
“是啊,你看,我们铁面无私的学生会会长,已经赶过来了。”
说完,万年竹竟轻轻一跃,平稳落地后,一脸坏笑地溜走。
“妖狐同学,请问你挂在铁丝网上做什么?是研究自由落体还是人体力学?”
万年竹刚刚消失,妖狐身后就传来了彼岸花那清冷的声音。
“嗨,彼岸花同学,早上好啊!”挂在铁丝网上的妖狐挤出一个狼狈的笑脸。
彼岸花没有说话,只冷冷打量着妖狐。
“稍等一下,我这就下来。”妖狐学着万年竹的模样,曲着膝盖,松开双手,只听他“噗通”一声重重落地,尾巴都快折断了。
彼岸花看着妖狐,强忍笑意,好不容易恢复严肃后,才又开了口:“既然这么喜欢爬墙,那就请妖狐同学和我去级部主任那里再表演一次吧。”说着,彼岸花扯起妖狐的书包就往教学楼走。
从级部主任办公室回来的路上,妖狐路过了万年竹所在的班级,看到他正坐在窗边优哉游哉地写着乐谱,更是气不打一处来。要不是彼岸花就在旁边,妖狐早就冲进去同他理论了。
终于熬到放学,妖狐刚出教室就被各大社团的代表包围了——没有固定的社团,人气又高,去哪都是个活招牌,妖狐一到校园祭就成了各个社团争夺的目标。
“妖狐,听说你今年校园祭还没决定去哪个活动啊,来打篮球嘛!”
“学长,我也想沾光拿女生的爱心毛巾啊!”
“话剧了解一下,量身定制剧本了解一下!”
“这次再请不来妖狐学长的话,部里的女生饶不了我呀!”
“好了好了,大家别吵了!”妖狐平息争吵后,从书包里抽出一摞传单,依次塞到众人手中。“今年的校园祭,我早有计划。大家到时一定要来哦。”
“章!鱼!小!丸!子!”
接到传单的每个人都脸色惊恐,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,甚至还有一两个不给面子的,已经干呕起来。
“学长,以你的厨艺……真的不会吃死人吗?”
说来也怪,妖狐身为美食达人,却只能制造黑暗料理。众人纷纷劝他“弃暗投明”,“放平安学园一条生路”。妖狐只是大喊一声“我自有办法”,便头也不回地往音乐教室走去。
先是将妖狐困在围栏上,接着又用笛声将彼岸花引来,想象着接下来的画面,万年竹不禁嘴角上扬。
不过,倒是有一件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,妖狐这种校园祭的抢手人物,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自己这个独来独往的人呢?
难道他发现了什么?
万年竹的确曾在打工的餐厅里,负责过一段时间的章鱼小丸子外卖摊位。可他每次都戴着口罩,加上又极少在学校抛头露面,所以不大可能被认出来。更何况,他可不记得妖狐光顾过自己的摊位。
“算了。”万年竹摇摇头,伸手从书包里取出五线谱本。
这些事情于他而言,一向是无足轻重的。
一直以来他真正在意的,都只是音乐。别人眼里的特立独行,是他独自追梦的执着,是他压在课本下填满音符的曲谱,是他藏在桌下模拟按键的手指,是他为专业音乐课打工赚钱的奔波。何为正确,何为应当,他不想去说服别人,也不想被别人说服,他只坚持自己的信仰,享受自己的自由,追逐自己的梦想。
晨读快结束时,坐在窗边的万年竹看到彼岸花和妖狐一同从走廊路过。果不其然,彼岸花向自己递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,像是在警告他,下次可不会如此走运。而一旁的妖狐愁眉苦脸,想来没少挨批。
下课从教室出来时妖狐的尾巴都垂了下去,旁边几个男男女女看到了马上围上去,热闹地谈论着什么。
果然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人,想来他邀请自己一起参加校园祭,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。
不过这一次的校园祭,对于万年竹来说也确实意义非凡。因为他亲手组建的乐队要作为表演嘉宾,在礼堂完成他们的首次公开表演。尽管演出场地不大,观众也都是同校学生,但大家依旧激动,并且还相约每日放学后来音乐室,为公演进行准备。
放学后,万年竹像平日一样第一个出现在音乐室,小心取出自己专门为此次演出准备的笛子。
当一切准备妥当时,教室外早已挤满了人。
“这个神秘的男生最近每天放学后都会来音乐室。”
“他笛子吹得特别好!”
“听说长得特别帅。”
“就是那个天天翻墙进来的男生?”
“对对,就是他,这阵子一放学就来这里了。”
“我听过一次,真的是如临幽篁,置身云雾啊。”
而教室内的万年竹,只专注于手中的笛子,对窗外的议论声毫不在意。当他拿起笛子,放在唇边时,教室外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,纷纷屏神静气,等待着。
就在这万物仿佛静止的下一秒——
嘣!
刺耳的爆破声骤然响起,三五女生被吓得发出惊叫声。
万年竹看着笛子尾端莫名被挤出一个被吹爆的气球后,便猜到了原因。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,向窗外望去,果不其然,看见了一个戴着红色鸭舌帽,正要溜走的矮个子。
又是那个小学部的臭小子!
能让万年竹记得住名字的学生不多,般若算是其中一个。他喜欢恶作剧,每次都可以无声无息不被察觉,所以算得上平安校园里恶魔一般的存在了。万年竹不是没想过教训一下他,但无奈每次都抓不到他,就像彼岸花永远抓不到自己一样。
“哈哈哈哈哈,拍到了!”
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,站在人群里的妖狐朝着望向他的万年竹摇晃手机。
“万年竹同学今日状态不好,大家散了吧。”
把围观的人都轰走之后,妖狐自己却进了教室。
教室里,万年竹正在小心地将残留在笛子里的气球碎片抽出。没想到,身后又传来自己刚刚那段从走音到爆破的尴尬演奏。
“删掉。”
“答应和我合伙做章鱼小丸子!” 妖狐笑嘻嘻地说。
“不要。”
妖狐坏笑着,将手指移到屏幕上,准备再一次播放那段视频。
“我那天下午有演出。”
“没关系,上午!只要一个上午就好!”
“别人不行吗?只要你说一声,很多人都愿意来和你搭档。”
“但是你做得最好吃!我们可以趁机赚一波!”
看来妖狐果然是去过自己打工的餐厅啊,万年竹想着,却没有答话。
见万年竹没有马上反对,妖狐立刻开始乘胜追击——
“利润可以我六你四。”
万年竹眉毛一挑。
“那……五五?”
万年竹嘴角一撇。
“好了!你六我四总可以了吧!不能再少了!”
“成交,你把视频删掉。”
看着妖狐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,万年竹也不忍心再捉弄他。况且有妖狐负责招徕客人,收入应该非常可观。
“好好好,我藏着你一个走音视频也没意思。”
说着,妖狐当着万年竹的面,将视频删得干干净净。
“那校园祭我们早上七点集合,摊位明日告诉你。”
说完,妖狐转身离开。可刚走没几步,却又折回,将手机举到了万年竹面前。
屏幕上,是万年竹刚刚拿起笛子准备吹奏的瞬间。
“这张照片拍得你很帅耶!你们乐队也该做张宣传海报了,我看这张照片正合适,发给你啦。”
看着妖狐热心传照片给自己的模样,万年竹也终于明白,为什么一副花花公子做派的妖狐,人缘会那么好了。
妖狐离开没多久,乐队成员们便嘻嘻哈哈地走了进来。
“竹子,你又被小学部的那个小鬼捉弄了吗,他可真有才,怎么把气球塞到笛子里的。”
“那个走音,哈哈哈哈,看一次笑一次。”
“你们在说什么?”万年竹听得糊涂,妖狐不是当着自己的面删掉视频了吗?
“你不知道啊,现在学园论坛和各个群里全是你的视频,你那被吓到的表情真是百年一见,哈哈哈!”
万年竹正准备去找妖狐算账,却突然收到了妖狐的信息——大意是说自己用KYOTER录视频时忘了改掉所有人可见的选项,短短几分钟就被粉丝传开,虽然删掉了视频但也于事无补。妖狐同学一副深怕他反悔的样子拼命道歉,并且主动表示将利润的八成分给他以表歉意。
万年竹望着手机哭笑不得——跟这么个人气超高的家伙合作,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?
般若抱着滑板,小心藏在柱子后面,直到那个长发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,才放心地把滑板放下,飞速朝学校方向滑去。
夏末秋初,晨光和煦,鸭川的河水静静流淌。如果少了彼岸花的那句训斥,这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清晨。
一路沉浸在彼岸花批评后的糟糕情绪中,般若竟忘记校内严禁滑板的规定,忽然,耳畔传来一个软软的声音。
“般若君,学校里是不可以滑板的,很危险,还请你停下。”
是她。
般若踩下滑板尾端,不情愿地从滑板上下来。
萤草,般若的同班同学,班级宠儿,啦啦队队员,一副天然呆萌的模样惹人喜欢。可般若却不喜欢萤草,这种仿佛天生没有弱点的人,总让般若觉得乏味。
真想捉弄一下她,让她当面出糗,那一定很有趣。
想着,般若拿起滑板,装出一副听话的模样,朝教学楼走去,看见萤草被几个同学拉走之后,便立马放下滑板,风一般地往学校西北角滑去。
作为新体育馆建筑用地的西北角,如今还是遍地野草。因为学生在校期间不得施工,所以平日里几乎没人,除了高中部那位喜欢整天翻墙的学长天天从这里经过外,就只剩般若这个常客。
空无一人的地方,最适合般若这种别人眼中的孤僻小孩。他常常逃课,独自一人躺在树下,看斑驳光影,看空澄苍穹。但是今天,他另有目的。
刚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透明瓶子和一细长夹子,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,般若下意识缩在一旁的大树下。脚步声来自彼岸花,但看样子她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。围栏那边倒是有个白发男生在嚷嚷,而另一个人影早已自围栏跃下,消失得无声无息。
那不正是般若的“好朋友”万年竹嘛。
也不知是因为两人都习惯独来独往,还是默契地都把这块待建的后山空地当成秘密基地,般若与万年竹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关系。般若喜欢捉弄万年竹,万年竹虽然知道是般若在捣鬼,却又对他束手无策。可今日,般若的捉弄目标不是万年竹。
在确定彼岸花没有发现自己后,般若蹲在草丛边,像是在寻些什么,片刻之后,他心满意足地拿着瓶子站起身来,朝着操场方向走去。
为了准备校园祭开场节目,萤草所在的啦啦队每日早晨都会在操场边进行训练。训练刚刚结束,萤草就被般若拦下了。
“萤草同学,你现在有空吗?”
萤草有些意外,印象中般若很少和她讲话,只是个喜欢恶作剧的麻烦少年。难道今天因为滑板的事情惹恼了他?
“嗯嗯,有空的,般若君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?”
般若背着手,低着头,脸上堆满了歉疚。
“刚刚是我不对。”
话音刚落,般若便在心里窃笑,才不是这样。
“在校园里玩滑板太危险了,容易撞上人。”
我的技术那么好怎么会撞到人。
“幸好萤草你提醒了我。”
就你喜欢多管闲事。
“我有个礼物想送给你。”
这个倒是真的。
“希望你能喜欢。”
说完,般若从身后掏出一个透明瓶子,里面的两条绿色毛毛虫正卖力地扭动着自己肥硕的身体。此刻的般若,正迫不及待地等待着萤草的一声尖叫。
“啊——!”
萤草的确叫出声来,但这叫声中分明充满了欣喜。周围的人纷纷投来目光,萤草猛地红了脸。
“般若君,谢谢你!我一直都很喜欢小动物……”
小动物?那可是虫子啊!
萤草没有理会般若此刻的惊讶,自顾自地说着:
“可是周围的朋友都……总之,能收到你的这份礼物,我实在是太开心了,谢谢你,般若君!”
般若愣在原地,哑口无言。
整整一个上午,般若都提不起精神,连逃课去秘密基地的心情都没有,偶然朝着萤草方向望去,发现她竟还给瓶子用彩笔画了小花装饰。般若从未如此挫败,思考半晌之后,他突然想到一个人,一个一定可以让他成功捉弄的人。
放学铃声刚刚响起,般若就抓起滑板朝高中部滑去。高中部的下课时间比小学部稍晚,所以潜入音乐室时,走廊还空无一人。他熟练地从储物柜中找到一个黑色皮盒,取出里面的笛子后,将一枚气球塞进笛子里,整个过程悄无声息一气呵成。之后般若离开教室,静待猎物上钩。
不久,高中部铃声响起,不出所料,万年竹果然独自来到音乐室。般若正愁如何不被察觉地接近教室,却发现身边忽然来了许多围观万年竹吹笛子的人,他凭借身高优势,完美没入人群。
虽然同是独来独往的人,但大家只是不敢接触万年竹,而非讨厌他,可自己却不一样吧。般若正低头思索,只听“嘣——”的一声骤响传来。
万年竹如预料之中那般满脸错愕,但般若不知为何,却没有意料之中那般开心。只觉得周围人声嘈杂,恨不得马上离开这吵闹的地方。
沿路都是准备校园祭的学生,大家成群结队地在为校园祭的活动做着各项准备,社团也纷纷抓紧课余时间进行排练。一向游离在集体外的般若眼里闪过一丝落寞,但稍纵即逝。
“般若君!”
又是萤草,身后还跟着她的同学。
“校园祭人手不够,我们想请你个帮忙。”
“校园祭?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,我可没兴趣。”
“但是!但是……我们这次要搭建鬼屋,制造惊喜这种事情,你一定最有经验!所以我们都觉得你很合适……”
萤草说完,后面的两人也不约而同点着头。
“额……”般若一时哑言,不知该用什么理由来拒绝。
“你那天……是有安排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就一言为定了!谢谢你,般若君。我们还要去训练,先走了!”
“喂!我——”般若话还没有说出来,萤草便已跑远。一向不被邀请参加集体活动的他,今天居然收到邀请,真是不可思议。
般若也说不清自己是期待还是反感,但此刻晚风清爽,红霞醉人,这一切都比早上来时快活得多。
想着,般若脚下发力,踩着滑板呼一声朝着远方滑去。
打开玻璃门的瞬间,空调的凉气和快餐店特有的油炸食物香味扑面而来。萤草匆匆走进快餐店,看见那个戴着红色鸭舌帽的男生早早就坐在一张大桌子旁等着了。
“般若君,你这么早就过来了呀!”萤草向般若挥手打着招呼,“太好了,你还给大家占了桌子!”
今天是周末,萤草约了般若和其他同学一起讨论校园祭的鬼屋方案。
萤草并不喜欢搞策划写方案,但一想到方案会由高中部学生会会长审核批示,她就立刻毛遂自荐,揽下这份并不轻松的任务。几天来她没少熬夜恶补,但方案看着还是十分简陋。
“吵死了!我只是起早了而已!”般若嘟囔一声后,将鸭舌帽压得更低,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。
“般若君嘴上不承认,但是对鬼屋还是很在意的吧。”萤草噗嗤一笑。这个传说中的混世小魔王平时总和其他同学十分疏远,但这次他比谁都积极。昨天,他还向萤草展示了自己亲手设计的妖怪服装。虽然画技拙劣,但看得出他真的很用心。
而且,这位传说中酷爱捉弄人的般若同学对自己十分友善呢。前不久还送给她一只可爱的凤蝶毛虫。反倒是自己,总是笨手笨脚地害他受伤。
啪!
还在出神的萤草,被玻璃杯碰到桌子的脆响吓了一跳。
“这位客人,你的饮料!”
萤草抬头,只见一个长着墨绿色长发,扎着半丸子头的帅气服务员,正对着般若似笑非笑。般若有些紧惕,小声道谢之后,便默默地将饮料挪到一侧,再未碰过。
“万年竹!你什么时候下班呀!”
快餐店的迎宾铃“当啷”作响,外面的人还未进来,萤草就先听到他爽朗的声音。
“我带着几位得力帮手来啦。”
说话的人一头银白色的头发,阳光帅气,总能寥寥数语,就把身边几位女生逗得笑逐颜开。
“还有半小时。”帅气的服务员一边回答,一边娴熟地给邻座的客人斟满茶水。
萤草大概猜到,来人就是鼎鼎有名的高中部校草——妖狐。尽管妖狐深受女生爱慕,但在萤草心中,学园中真正值得崇拜的人还是彼岸花。自从在开学典礼上第一次看到作为新生代表的彼岸花发言,萤草就被她那沉稳而自信的气度所吸引。从那以后,她一直以彼岸花为目标不断努力着。不仅认真钻研并不感兴趣的数学习题,还毛遂自荐,积极筹备校园祭的班级活动。
伴着迎宾铃的一声脆响,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店中。
“彼岸花学姐!”
萤草兴奋地差点叫起来,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般若在听到这个名字后,脸色煞白。
一进门,彼岸花便从挎包里抓出一张卷子,甩得唰唰作响,上面“59”的分数鲜红刺眼:“万年竹,这次摸底考你又没有及格。”
万年竹不搭话,仔细核对了手里的账单后给客人结账。
“你成绩这么差,还不交作业,简直是拖班级后腿。”
“所以呢?”万年竹头也没抬继续忙着,冷不丁地反问了彼岸花一句。
“所以,我来帮你补课。”
“彼岸花同学,并不是所有人,都像你一样,把成绩和班级荣誉看得那么重要。”
萤草听了万年竹的话有些气愤。在许多人看来,彼岸花只喜欢规则,没有一点人情味。但如果没有人维护规则,整个学校混乱不堪,他们就开心了吗?
更何况,萤草知道,只有彼岸花会每天给校猫带食物,看到可爱的猫形饰品就会走不动路,图书馆看书入了迷还经常忘记吃饭。彼岸花学姐可爱的一面,他们根本不了解。
既然别人都无法理解彼岸花,那就让自己来守护她吧。
想着,萤草蓦地站起来,将坐在身旁的几人吓了一跳。在众人围观之下,萤草一腔热血却一下子不知从何开口。
一边暗暗给自己打气,萤草一边握紧拳头。
“彼岸花学姐!”
刚刚喊出这一句后,坐在一旁的妖狐竟起身,接过话茬。
“彼岸花同学,今日辛苦了,快来这边坐。喝什么我请客!”
没待彼岸花回答,万年竹倒不客气地笑了,有时他真看不惯妖狐这花言巧语的狡猾模样。
“彼岸花同学,忘了和你说,我和万年竹准备在校园祭卖章鱼小丸子,到时候我们的会长大人可得来赏光。”
“你们?”
这二人的合作真令彼岸花感到不可思议。一个特立独行,一个交际达人,该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,能把这两个人凑在一起?
一直低头不语的般若,听到妖狐的校园祭计划后,不由心动起来,到时候又该怎样捉弄万年竹呢?
倒是万年竹,看到常常独来独往的般若,如今也坐到女生对面,桌前还摆放着一份像模像样的校园祭鬼屋设计方案,也不由有些惊讶。
而一腔热情被妖狐打断的萤草,站在原地,有些手足无措,不知道该如何是好。
彼岸花并没有接受妖狐的邀请,而是独自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读书,看见一旁呆站着的萤草,想起了她刚刚似乎是要帮自己说话,于是对她报以一个感谢的微笑。萤草总算得到些许安慰,红着脸匆忙坐下。
果然还是不够勇敢呢。
萤草失落地望向窗外,却看见此刻阳光正好,大片碎金似的日光正透过玻璃,洋洋洒洒落在众人身上,光晕之下的每个人,都如此灵动而独特。
萤草突然感觉到,未来总有一天,自己会变得如她一样优秀,而未来的每一天,也都会如即将到来的校园祭一般,充满惊喜,充满期待。